魏青鋒
每年秋后我都要回老家一趟。自從母親眼睛做了手術(shù),身體看著一天不如一天,可母親不喜歡城市的擁擠和喧鬧,仍舊在老家栽種了幾分菜園;厝ソo母親送些過冬的衣物,主要是把菜園里成熟的瓜果采摘了拉回來,還有幾棵繁密的柿子樹,柿子紅燈籠似的擠滿枝頭。
看著一樹樹掛滿枝頭顏色可人的柿子,我的思緒一下回到了三十多年前。那時候,我身體不好,常年小咳嗽不斷,遇到天氣轉(zhuǎn)涼,經(jīng)常不敢出門。母親背著我看遍了方圓幾十公里的大夫,最后在城里的醫(yī)院住了很多天,也不見好。走的時候,須發(fā)俱白的老爺爺喊住了母親:“有個偏方,你不妨回家試試,找著霜的柿餅,霜越厚越好,還可以用油煎了吃。”母親感激地使勁點著頭。
回家后,母親就著手準備旋柿餅。她拉回了地里的高粱稈,串成晾曬的簾子,父親也在采石場請了假,借了木工家具做了兩架柿餅機和兩排高腳的長凳子。過后,父母親害怕自己的柿子不夠,又買了鄰居的一樹。一切準備就緒,就日日盼望著柿子成熟了。那年的柿子像是隨了母親的心思長,個個飽滿圓潤,顏色鮮艷,母親就領(lǐng)著我們姐仨采摘。母親上到樹股上,摘滿一籃子就用繩子溜下來,哥哥姐姐就在繩頭掛個空籃子升上去,然后把滿滿一籃子柿子抬回去?墒蔷驮谶@當兒,出了意外,母親沒有站穩(wěn),從樹上滑下來,所幸母親最后抓住了繩子,腳著了地,但是手被繩子割破了?粗赣H一手鮮血,我嚇得嚎啕大哭。等父親聞訊趕回來時,柿子已經(jīng)卸完了。
父親仍舊請不到假,采石場要在冬季封山之前完成當年所有的工作,旋柿餅的工作還是落在母親的身上。這是一門技巧性的活,柿蒂需要叉在柿餅機前的三根呈三角形的釘子上,固定好,左手拿著削皮刀,右手在后面搖動,韭葉寬的柿子皮一長串不斷地掉落下來,我跟姐姐就站在跟前,接了削皮的顏色慘淡的柿子放在已經(jīng)支好的簾子上,母親日夜勞作,十多天才把柿子旋完。這時候,母親把柿子皮找了角落存放起來。等到天寒有了霜凍就要蓋在柿餅上捂霜。
晾曬十多天,就要開始第一輪的捏柿餅了,這時候,削了皮的柿子經(jīng)過了風吹日曬縮成一團。母親把柿子聚集起來,晚上在月光下,一家圍坐著,拿了柿子,拇指和食指捏著轉(zhuǎn)圈,直到捏成草帽似的樣子,這就是柿餅的雛形。捏好了,再拿去晾曬,約莫半個月后,又到第二輪捏柿餅了。最后一輪要等到霜降前后,柿餅已經(jīng)成圓圓的薄薄的透著亮的棕色,這時候父親也回來了,把柿餅集中起來,然后取出收藏的柿餅皮厚厚地蓋著,就等著霜了。姐姐每天回家第一件事,就是翻開紅紅的柿子皮,大聲嚷著:“媽,快看,柿子又白了!”
母親已經(jīng)在幾日前開始早晚給我吃柿餅了。才開始吃,糯軟香甜,可口美味,晚上又燒油裹了面煎了吃,連吃了幾天,竟有些膩了,每次都抵觸著。母親用小人書誘惑我吃一個禮拜,哥哥姐姐輪番給我講故事,最慘的是和哥哥姐姐石頭剪刀布,輸一次吃一個柿餅。母親還讓父親請了打窖的師傅,在院子里打了一個冷藏窖,多余的柿餅都窖藏著,可以吃到次年暑天。
那年的柿餅,我整整吃了一年多,吃得我看到柿餅,甚至看到柿子就跑得遠遠的。不過,讓母親感到輕松的是,我咳嗽的時候越來越少了。等到了次年天氣涼爽的時候,父母親又在合計旋柿餅,我第一次大聲跟他們吼起來,我說我再也不吃柿餅了,我討厭柿餅的味道,母親擔心地說:“那你的病還沒有完全好呀。”“我好了,誰說我沒有好!”那之后,我時時提醒自己不能再咳嗽,如此時間一長,咳嗽就真好了。
柿餅的味道,是那些年我害怕的味道。轉(zhuǎn)眼三十余年過去了,不知不覺中,我卻慢慢地喜歡上了柿餅的味道。只是,已經(jīng)70多歲的母親,再也沒有力氣旋柿餅了,每次在超市看到有白色的柿餅銷售,記憶仿佛都會瞬間回到之前,仿佛童年所有的時光,都透著甜爽的柿餅味道,我想那應(yīng)該是最真實的母愛的味道。 |